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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丹鳳多寶簪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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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著剛才表演才藝的時機,沈妙妙已經“明目張膽”地將宴席上各色衣著看了個遍,這個時代上層階級婦人間所流行的元素與註重的偏好,一番粗略的統計後也有了個大概認知。

此刻,她朝著席間一位夫人望了一眼,隨後才回身向著永安公主行了禮,道:“殿下,崔娘子既然想知道,這簪子為何無法佩戴,那玉昭便僭越一回,給殿下以及諸位夫人娘子們展示一下,到底是何原因。”

永安公主此刻不悅已經被好奇取代,她望著沈妙妙,又恢覆了滿臉笑意,讚同道:“好,有勞沈三娘子了。”

得了公主的首肯,沈妙妙便攜著簪子,徑直朝著那位夫人走去。

那位夫人也發現了沈妙妙是朝著自己走來,她身邊那杏眼的小娘子似乎有點緊張,怯生生地瞧了自家母親一眼。

米駝色的卍字紋提花羅平平無奇,穿在她身上異常低調,但沈妙妙卻知道,單從工藝上來講,這提花羅不比她身上穿的五色羅要簡單。襯著裏面的寶相花纏枝蓮紋素色袖衫,雖不華麗,卻給人最為舒適的感覺。

這位夫人氣質出眾,全身上下最為惹眼的,大約就是頭上那支珊瑚牡丹花簪了。

內斂含蓄,適度中庸,單從衣品就能看出這位夫人的性情。

沈妙妙走她們桌前,行了一禮道:“這位夫人,玉昭失禮了,不知能否請夫人幫一個忙,幫玉昭展示一下這發簪?”

沈玉昭鮮少出府,見過的宗婦臣眷自然不多,她不認得這位大理寺正丞鐘茂海的夫人也可以理解。

鐘夫人突然被卷進這鬧劇中,神色倒也平靜,她樂呵呵道:“幫忙倒是不難,只是……”

她說著轉頭看向永安公主,“這簪釵是送給公主的,我先來戴未必有些……”

“鐘夫人不必多禮,既然是崔娘子送來替咱們解悶的,誰戴又何妨?”趙棠華似乎也十分樂在其中,散漫道,“說不準如果鐘夫人帶著合適,我就借花獻佛,將簪子轉贈於您呢。”

兩人相視而笑,全然不顧聽到被當做消遣而臉色一變的崔靈心了。

自然,她拿永安公主當幌子,永安公主有怎麽可能被她一個小丫頭耍的團團轉。

得了公主這話,鐘夫人欣然點頭:“沈三娘子需要我做什麽?”

沈妙妙這才踏上臺階,走到她身邊,溫聲道:“玉昭失禮了,先把夫人頭上的花簪取下來,您坐著就好。”

鐘夫人的女兒坐在一旁,無比驚奇地睜圓了杏眼,隨著沈妙妙的動作,一直扭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

取下鐘夫人的牡丹花簪,鐘夫人素凈的發間便暫無裝飾,沈玉昭將那支丹鳳簪插在鐘夫人的發間後,便退開來,眾人看得分明,不過一支簪釵,更換後,鐘夫人整個人的感覺立即便不同了。

鐘夫人的著裝已經算得上平日裏婦人最為素雅的款式,因為她經常參加寺院禮佛活動,所以喜好自然也就素淡了一些,今日的春日宴,配上一支鮮紅的牡丹簪子,素淡中也有了幾分矜貴的意味。

在場不少婦人們心中暗自思量,要是換了自己,哪怕穿了和她一樣的衣服,但這頭上勢必也要多簪幾支發釵,翡翠暖玉,金花寶鈿,說不得都要跟著出場才行。

如果妝奩裏有一支類似這樣的丹鳳簪,說不得也要戴在頭上,添一絲貴氣。

但此時此刻,看著端坐的鐘夫人,怎麽就有種說不出的別扭之感呢。

要說鐘夫人氣質擺在那裏,猶如蘭花暗自幽香,絕不是她本人的問題。

眾人滿臉疑惑,都不說話。鐘夫人眼珠轉了一圈,心中有了計較,便笑著問一旁的女兒道:“怎麽樣,好看嗎?”

她扭頭這一微小的動作,那簪子上瑞鳳口銜的垂珠晃動搖擺的幅度卻十分之大,幾乎要砸在她的前額上。

她的女兒年紀看著要比沈妙妙小上兩歲,此刻也是盯著那簪子看,母親詢問,她動了動唇,半晌也沒把好看兩個字說出來,自己先皺起了一張俏臉。

沈妙妙轉身偏頭看了一眼崔靈心,笑著問:“崔娘子以為如何?”

崔靈心此刻才覺察出氣氛有些不對勁,周遭的夫人娘子們表情多多少少都有點奇怪,沈妙妙自己說簪子不值一文,不能佩戴,卻又給別的夫人戴在頭上,不知打的什麽主意。

現在輪到崔靈心被反問,她只得硬著頭皮說:“你問我,這簪釵自然是好看的,我看不出哪裏不合適。”

“是嗎?”沈妙妙就知道她死鴨子嘴硬,上前將那丹鳳簪取下,又將鐘夫人的牡丹花簪戴回原位。

一直覺得別扭的眾人這才緩了緩神,憋在胸口的那口氣也終於舒了出來。

不換不知道,原來帶著不合適的發簪,竟是讓人覺得如此難受。

沈妙妙朝著鐘夫人道了謝,緩緩又走到空場中央,她徐徐邁步,邊走邊道:“鐘夫人試戴過後,想必諸位夫人娘子已經有些明白了,但既然崔娘子不明白,不妨就再給她演示一遍。”

她說著已經緩緩走回到了沈家的方桌旁,齊慕柔正是坐在挨著沈家的那邊。

齊慕柔表情淡然擡眼與她對視。

沈妙妙露出親切的笑意:“齊二娘子端方清麗,今日著的這身素白天凈紗選得極妙。”

齊慕柔垂眸,目光落在沈玉昭那身亮眼的五色羅衣上,似是頓了一下,然後才道:“三娘子需要我把簪花也摘下來嗎?”

齊慕柔的簪花不過是一對金鑲白玉蓮花簪,上面連顆寶石都沒有,端的是把素白進行到底了。

沈妙妙搖搖頭:“不必,齊二娘子這樣的搭配就很好了,那我失禮了。”

沈妙妙給齊慕柔戴發簪這會兒,其他不少小娘子心裏可都開始犯嘀咕了。

這位齊二娘子可和這崔娘子走得近,這沈玉昭偏偏選上她,不知道是何心思。

沈妙妙沒有什麽心思,她找齊慕柔,完全是因為這場上只有她一人身著全然的白衣。

不過齊慕柔修長纖細,也只有她穿上這白紗羅裙才會有仙氣飄飄的味道,她頭上一左一右只簪了一對花簪,而非娘子們愛戴的步搖,也是明智之舉,否則她身材高挑,帶上步搖只會更有虛浮不實之感。

看來和她的朋友崔靈心比起來,這位齊二娘子的審美能力可是強多了。

剛才鐘夫人的著裝雖然素雅,但終究是帶著顏色,那麽此刻這位齊二娘子一身白衣,便是更好的例子了。

白色就好比一張畫紙,按照常理來講,在上面塗抹什麽色彩都是沒有問題的。

崔靈心也想到了這一點,為了保證不受影響,她開口道:“齊二姐姐,不如你將對簪也摘了吧,這樣也公平一些。”

齊慕柔頓了一下,也不知她口中的公平是對誰的,在沈妙妙起身退開的同時,擡手將自己的對簪取了下來。

但這一次,丹鳳簪戴在齊慕柔的頭上,並沒有眾人想象中的合適,反而更加突兀起來。

要說一張畫紙,就是打翻了顏料盒,五顏六色全都染在上面,換個角度也會有一番難得的美感。

但再看此刻的齊二娘子,卻像是一株傲然的百合猛地被潑上了五彩,平白破壞了清麗的美感。

對面的鐘夫人微微吃驚,轉頭問著自己女兒:“我剛才戴著那簪,也是這樣的不相宜嗎?”

鐘家娘子點點頭,同情的目光從自己娘親又移到了齊家娘子身上。

如果說剛才看著鐘夫人戴著鳳簪心情抑郁,此刻看著齊二娘子,就是捶胸頓足之感了。

眾人可算是明白過來了,問題果然是出在這支鳳簪上,現在別說這鳳簪難得華貴了,就是白給也是沒人要的。

永安公主一臉的驚奇,不過是一支簪子,在這沈三娘子手中卻仿佛變了戲法一般,讓人瞠目。

她忍不住撫掌輕笑:“三娘子,你快來給我們說說,為何一支小小簪子,卻會產生這樣的變化,鐘夫人和齊二娘子雖然風格不同,但可都是標志的美人呢。”

沈妙妙將游走了一圈也算得上物盡其用的簪子重新放回於錦盒中,那婢女有些尷尬地收回手,擡頭迅速看了沈妙妙一眼。

“殿下、各位夫人娘子,這其中的道理說起來也很簡單,好比我們每日清晨起身,想著穿哪件襦裙,搭配哪種胭脂,佩戴哪件首飾,一番挑選後,必然會有對比和篩選,有時候我們自己沒有意識到,但這種搭配組合是在一個視覺能夠承受的範圍內的。”

視覺是一種很直觀的感受,它需要通過聯覺,而後統覺才會產生情感和意識活動。

換做平時,沈妙妙也會習慣性地提前將這種組合畫面在腦海中預演了一遍,但是難得崔娘子獻上來的例子太過典型,她只看了一眼,就發現問題所在了。

她指了指錦盒中的鳳簪,繼續解釋道:“這支鳳簪其實問題很大,大概是為了補足種類數量,用的寶玉石品質並不好,加之沒有協調好配色,才會導致這種無法搭配衣物的結果。”

“換句話說,這就是一支廢簪了。”

說著,她轉頭望向身後臉色難看的崔靈心,笑瞇瞇地問:“崔娘子不如還是說一說,你是在哪家首飾鋪子裏購得此簪的吧,這制簪匠師非但沒有專業工匠該有的審美能力,甚至還浪費了金銀寶玉,說出來,也好讓在座的夫人們避開這黑心的店家。”

崔靈心打好的算盤珠子散落一地,自己氣得暗自握緊拳頭。

沈玉昭臉上的笑,像是冬日裏的一盆透心涼水兜頭朝她潑了過來。

宴席上,時不時朝她瞥過來的眼神,她可以不在乎,但是她就是受不了沈玉昭這副模樣。

憑什麽?憑什麽她在這裏出風頭?

崔靈心突然冷靜開口:“沈三姐姐說這丹鳳簪是廢簪了?”

沈妙妙微笑:“那不如崔妹妹再戴上試一試?”

崔靈心驀地一笑:“姐姐說是廢簪,可這鳳簪無論是制作手法,還是用料用材可都是按照當日姐姐為惠貴妃重制九翚四鳳冠時,修改之處所制作出來的。這簪子是廢簪的話,那麽貴妃娘娘那頂鳳冠難不成也是廢冠?”

瞧瞧,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吧。

這崔靈心慌撒的多了,自己也圓不回來了。

沈妙妙意味深長地放緩了語調,道:“崔娘子——知道的可真不少呢,竟然連貴妃娘娘九翚四鳳冠的制作手法和用材用料都如此了若指掌嗎?”

永安公主也出了聲:“我也很是好奇呢,崔娘子是和哪位後妃交了心,竟然對於那晚的皇室家宴知道的這樣詳細呢?”

這話說的可就嚴重多了,私議內廷,可是當朝大忌。

崔夫人終於坐不住了,猛地站起來,對著永安公主行了一個大禮,慌忙道:“公主殿下息怒,靈心哪裏會知道這種事,不過是如今這城中盛傳沈三娘子妙手粲蓮,眾說紛紜,這丫頭一時盡信了流言罷了。”

沈妙妙和用半個身體擋住崔靈心的尚書夫人對視,道:“既然崔娘子喜歡追根究底,非要弄個明白,我就最後一次解釋給她聽,但聽不聽的懂我就不敢保證了。”

沈妙妙清音如弦,在這花廳中如波浪蕩開。

“首先,崔娘子口中這支仿制的鳳簪,與貴妃娘娘的鳳冠沒有一處相同,制作工藝不同,用材用料也不同。拋開累絲手法與錘楪範鑄,單是寶玉石料就不是一個等級,這是其一。”

“再者,你這鳳簪,這些寶玉石在顏色搭配上是最大的敗筆,彩色色系的寶玉石兩兩放在一起,在色相、純度、明度上都會受到彼此影響,同樣是這些寶石珠玉,只要搭配得當,想要俏麗就可俏麗,想要嫵媚便能嫵媚,是明艷大方還是秀麗雅致,不過是一瞬間的改變。”

“最後,關於近些時日這京師裏的傳言,修好九翚四鳳冠不過是玉昭救兄心切,並無他意。可既然今日於這春日宴中崔娘子求追猛打非要弄清這事,玉昭也不介意丟一次臉。”

她說著,轉身給趙棠華福了福身:“還請公主殿下準許我,也修整重制這支丹鳳簪,這樣才能打消崔娘子的疑慮。”

她擡起頭,氣勢凜然:“就在此時此地,於這花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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